高二那年,從學校歸來的那天晚上,母親左手拿著一個本子,右手拿著一支鉛筆,叫我教她寫我們幾個人的名字;椟S的燈光下,我看著母親一臉認真的樣子,不由笑出聲來。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見母親流露滿臉稚氣的面孔。
鄉村的婦女大多不識字。母親也不例外。母親不過只讀到小學二年級就沒讀了。每天早早地起來割完豬草,就要急匆匆地往學校趕。到學校時,課已上了大半。母親說,我比她們大好幾歲,是大姑娘了,這么高一個個子站在門前怪丟人的。后來因為家境困難,又要幫忙帶孩子,做家務活,母親便沒讀了。母親說她讀書的時候沒費什么功夫就考了幾次滿分。母親說起這些的時候,總是滿臉笑容。
燈光下,我忽然變成了母親的老師。這樣一個角色的轉換,讓我想起幼時父親教我寫字,母親總在一旁觀看時的情景。
母親是左撇子。
昏黃的燈光瀉了滿地,滲透進斑駁的墻影里,是一種暖人的色調。我安靜地坐在一旁,望著母親左手握著鉛筆,右手按著那個小本子,埋頭彎腰的情景,一種幸福感忽然涌上心頭,一會兒,那種感覺又立刻跌落下來化成傷感的情緒。
成長與衰老的更替或許就是這種感覺。
母親把寫好的幾個字遞給我,問我怎么樣?映入眼簾的是母親自己的名字,寫得很大,滿是稚氣。如果拿給別人看,一定會認為這出自小孩之手。我笑了笑,然后調皮地說,媽,你這個寫得不好,我給你寫幾個,你好好去模仿吧。
母親看著我寫的那幾個字,又叫我寫上我們幾個人的名字,然后認認真真地坐在床沿練了一個多小時,最后終于松了一口氣。
母親看著我們幾個的名字,露出滿臉陌生,通常把我的名字指成哥哥的名字。不一會兒,在母親眼里,這些陌生的字眼竟也立刻熟悉起來,仿佛這些字眼就是活生生的我們。
我看著她滿臉高興的樣子,說,媽,我還是教你26個字母吧,這樣你就會寫更多的字。
“老了,學不進去了,能認識這幾個字就足夠了。去郵局給你們寄錢,總叫別人幫忙寫名字不好,所以趁今天你回來寫寫字!
我聽了,不禁一陣啞然。
即使練習寫自己的名字,也是為了方便給我們寄錢。
當我在心底喚母親的名字,我驀然發現除了母親這樣一個角色,母親還是一個女人,有自己渴望的一生。只是她的一生都放在了我們身上,于是我們忽略了母親還有女人這樣一個角色。
只是媽媽二字,這兩個很有分量的字代替了天底下無數個母親的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