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真
一夜,煩躁不能入眠。隨手拿起枕邊的小卷詩經,前日從舊書堆里翻出來打算重讀的,上海古籍出版社早年出的小開本,豎排蠅頭小字。一則則翻,不覺把《國風》翻了個大概。情緒也跟著平易下來?磥碚娴氖,書能梳心!秶L》里有的是堇苓蒹葭,木瓜芍藥,讀著讀著,就如同坐在了芳澤地,山有扶蘇,隰有荷華,手里有荑草盈盈在握,耳畔有蟋蟀唧唧在鳴,丟一顆小石子到心湖,寂寞而芬芳。
詩經里有最生動而樸初的小農生活。桃花格外的夭夭,愛情分外的刻骨,抒發十分的質樸。春秋時期,是個允許私奔的年代!吨芏Y·地官·媒氏》道:“中春之月,令會男女,奔者不禁;若無故而不用令者,罰之!薄对娊洝分卸嘁加臅,仲春時節,凱風沐物,男男女女們,來到芳草遍地的郊外,像春花一樣,把生命開放并繁殖在大地上,這樣的生命,是葳蕤張揚的,有植物的樸素與芬芳。后世經學家把《詩經》納入倫理軌道,孔子說:“詩三百,一言蔽之,思無邪!薄抖Y記經解》說:“溫柔敦厚,詩教也!边@“溫柔敦厚”四字,我倒喜歡得緊,詩品,人品,若真正做到溫柔敦厚,也是極品一種了。
許多人喜歡在詩經里尋找名字。師院里的中文系教師尤其如此。孫良好老師給自己取筆名“孫凱風”,即是來自《邶風·凱風》——“凱風自南,吹彼棘心”。凱風亦即愷風,南風煦暖,長養萬物,愉悅人心,故名凱風。這個名字倒符合孫老師為人的性情與做學問的態度。
兩年前,崔勇老師得一女,滿身學問的他自然也免不了在《詩經》里尋找了一番。結果,他挑了《鄭風·山有扶蘇》里的“子都”兩字!吧接蟹鎏K,隰有荷華。不見子都,乃見狂且!薄白佣肌笔枪糯恢滥凶,詩經里的“都”,是美的意思。崔子都,崔大哥給女兒取男子名字,大概有把女兒當作女公子的愿望吧。后來據說,他的另一中文系同仁略有微詞,說取名不宜在《國風》里找,多輕浮掠美之詞,還是《小雅》敦厚。
阮成城夫婦同年得一女,他照例也是到《詩經》里翻尋啦。舍《國風》,取《小雅》吧。他看中了《綿蠻》:綿蠻黃鳥,止于丘阿。綿蠻,雛鳥貌,啾啾鳥聲,又指羽毛溜溜。小女孩叫綿蠻,是有些烏發初長的嬌俏稚雅的。不過,記得那個初秋的晚上,有人評價這個名字:難聽死了。不如拆開來叫小名:“綿綿”或“小蠻”。阮綿蠻,哈哈,小丫頭長大后,太容易給小朋友取綽號——軟綿綿。
曼華去年在博聯社開博客的時候,琢磨著給博客取個什么名字。她也是喜歡詩經的。結果她用了《鄭風·野有蔓草》!耙坝新,零露瀼瀼。有美一人,婉如清揚!甭A對蔓草,剛好她又姓鄭。清揚,指目美。而且是清淡莞爾之美吧,這個調,配她正適合。
當年邵洵美給自己取了這么個溢美自喜的名字,也是事關《詩經》。他娶了表妹佩玉為妻,為了表明自己對表妹的愛意,以及兩人姻緣的珠聯璧合,他套用起《鄭風·有女同車》的句子來——“有女同車,顏如舜華。將翱將翔,佩玉瓊琚。彼美孟姜,洵美且都!鼻铱,文人習氣啊,文人習氣。
幾年前有個寫詩經植物的人,干脆把自己的筆名取為“揚之水”——“揚之水,不流束薪。彼其之子,不與我戍申。懷哉懷哉,曷月予還歸哉!”寫征人思鄉。
如同喜歡植物那樣,喜歡《詩經里》的水木清華!赌竟稀返奶撆c深情,《桃夭》的妖嬈與淑雅,《采葛》的回腸神傷……為此,特意去書城找了個新的詩經版本,有植物圖鑒,決定細細地重讀《詩經》,以往的閱讀只是片片斷斷的。而詩經又是多么耐讀的詩歌。如含荃草,讀來悠悠,唇齒流芳。
我也不能免俗,存一點私心,看看是否也能在《詩經》里給我未來的小孩取個名字。詩經耐讀,但取名字實在是一件白發搔愈短的困難事。許多人問起,名字取好了嗎?沒靈感,連小名都還沒取。囫圇地開了個玩笑,既然跟著要姓施,那就叫施無邪吧——“詩三百,一言蔽之,思無邪!笔o邪,思無邪。呵呵。